血色浪漫与决绝诗学:马丁·麦克唐纳电影的暴力、忧郁与不妥协

非凡影视 欧美电影 2025-07-07 07:23 3

摘要:说起爱尔兰导演马丁·麦克唐纳,观众首先想到的影片必定是《三块广告牌》和《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》。他的首部作品《杀手没有假期》(2008)虽然在票房上表现平平,但备受影评人推崇,被誉为近年来最杰出的黑色犯罪喜剧片之一。时隔四年,马丁·麦克唐纳推出了更为暴力和荒诞的

说起爱尔兰导演马丁·麦克唐纳,观众首先想到的影片必定是《三块广告牌》和《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》。他的首部作品《杀手没有假期》(2008)虽然在票房上表现平平,但备受影评人推崇,被誉为近年来最杰出的黑色犯罪喜剧片之一。时隔四年,马丁·麦克唐纳推出了更为暴力和荒诞的《七个神经病》。

麦克唐纳1970年出生于英国伦敦,出身戏剧界。上世纪九十年代,他是英国“直面戏剧”运动的代表人物。在戏剧创作中,他赤裸裸地将现实社会中的精神崩溃、血腥暴力、性虐待、吸毒、种族屠杀、战争恐怖等残酷场景搬上舞台,用直面失控的画面拷问良知。他的作品以黑色幽默、尖锐对话和对人性的深刻洞察而闻名。涉足电影领域后,他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延续至大银幕。

暴力的景观:无辜者的互戕

作为“直面戏剧”流派的代表性人物,马丁·麦克唐纳的电影充满了各种人物的冲突与对立。然而,这些对立从不简单地建立在传统善恶二分的基础上。麦克唐纳深谙世界的复杂性,他有意将导致原本和谐秩序崩坏的悲剧源头“缺席化”,只留下承受着不同痛苦的无辜者彼此伤害。

《三块广告牌》中,兼具依赖型人格与暴虐倾向的警察迪克森,殴打了从小相识的广告商雷德;警长威洛比在海耶斯的精神折磨下吞枪自尽。

《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》中,科尔姆数次切下自己的手指。

《七个神经病》中,行凶者与追凶者面对面割喉自尽;夫妻档杀手将刺杀对象的手钉在桌面上,浇上汽油焚烧。

《杀手没有假期》中,杀手雷在执行刺杀神父任务时意外误杀一名孩童;肯为救雷跳下钟楼殒命;哈里在雷面前吞枪自尽……

麦克唐纳电影中的暴力风格常被类比于昆汀·塔伦蒂诺,但他本人并不完全认同:“我感觉,或者说我希望,这种比较仅仅基于影片中大量运用暴力这一点。我希望我的所有作品都能蕴含某种道德观。并非说我夜不能寐地思考这个问题,但当我坐下来写一部关于持枪变态的电影时,我不想仅仅写一部简单的‘持枪变态’电影。尽管是喜剧,我仍希望它能打动人心,并且不那么空洞。”

荒诞的动机:消解沉痛的存在主义选择

在麦克唐纳的电影世界中,角色们面对无常世界与血淋淋的现实时,为了消解沉重而产生了幽默的处世态度和荒诞的行为动机。

《三块广告牌》中,海耶斯苦等半年,杀害女儿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。她愤恨于整日看漫画、刁难黑人却对她女儿案件无所作为的警察,于是租下小镇入口公路旁的三块广告牌,红底黑字发出质问:“强奸致死/凶手至今逍遥法外/威洛比警长,你在做什么?”。随着矛盾激化与冲突升级,海耶斯最终焚烧了警察局。

《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》中,帕德里克每日惯例邀请科尔姆同去酒吧小酌。某日,科尔姆不再赴约。他对生命有了新的领悟,渴望如莫扎特般通过艺术追求永恒。于是,他简单地抛给帕德里克一句“我受够你了”,便决然断绝友谊。帕德里克既心碎又感颜面尽失,执着地追问缘由,由此引发一连串混乱,事态不断升级:科尔姆接连切断五根手指,其房屋亦被付之一炬。

《七个神经病》中,酒鬼编剧马蒂突发奇想创作《七个神经病》剧本,却被好友“1号神经病”比利卷入巨大麻烦。比利为给马蒂凑齐“七个神经病”的故事灵感,不仅抖落了自己和老汉斯的“黑历史”,更招致黑帮老大查理的追杀,最终以自己和老汉斯的性命“成就”了马蒂的艺术梦,也使马蒂步入了“神经病”之列。杀害老汉斯女儿的凶手,为逃避其仇恨的目光,不惜自杀遁入地狱;老汉斯则以自杀明志,誓要追入地狱。

《杀手没有假期》中,杀手雷奉命刺杀一名神父时意外误杀孩童。按组织“规矩”,其上司哈里命搭档肯处决雷,但肯放走了雷。震怒的哈里亲自执行“规矩”,却在追杀雷时误杀一名侏儒。望着雷临终的眼神,哈里明白自己也触犯了“规矩”,遂毫不犹豫吞枪自尽。

忧郁的底色:血色浪漫中的悲悯微光

麦克唐纳的电影世界总在见证世界的荒诞无常与血淋淋的残忍。然而,厮杀的你死我活的双方心中,大多存有善良、尊严与悲悯。他们仅仅是各司其职,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,却已对他人造成伤害。于是,观众眼睁睁看着剧中人做着(在其立场上)看似“正确”的选择,却一步步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,以此突显人在精神危机下所产生的悲剧力量。而浓稠的悲怆在荒诞与幽默的稀释下,蔓延出一种独属于麦克唐纳电影的忧郁气质。

《三块广告牌》中,海耶斯女儿遇害前因借车遭拒,赌气说“但愿我在外面被人强奸”,海耶斯也赌气回应“我也希望你被强奸”。未曾想一语成谶,女儿惨遭奸杀,这令海耶斯内心充满无尽自责。除了找到凶手,她不知如何弥补这天大的过失。这为她所有荒诞与暴力的行为,提供了令人悲悯的情感基础。迪克森殴打广告商雷德,则源于他对警长威洛比父亲般的敬爱与维护。

《七个神经病》中,老汉斯同样承受女儿被奸杀的惨痛。身为基督教新教贵格会信徒,他目睹凶手一步步寻求自赎,却因教规束缚无法手刃仇人。比利为“成全”马蒂的创作,虽自说自话惹下大祸,却最终以自己的生命表达了深藏心底的对马蒂的“爱”。杀手扎克表面冷酷,却因自己的退缩导致搭档女友愤然离去,从此神伤不已,终日抱着兔子六神无主地游荡。

《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》中,帕德里克是个好人,却整部影片都笼罩在悲伤中。他的苦恼直接源于挚友科尔姆的断交决定。“有些事是一辈子的,放不下,”他解释道。他习惯分享生活琐碎,进行永无止境的无意义交流,以此抵御生命固有的孤独。由此便不难理解帕德里克对科尔姆的纠缠——生活中的微小变动,足以制造令人难以承受的无力感与悲情。

《杀手没有假期》中,命运弄人,杀手雷瞬间背负误杀孩童的巨大内疚与自责,几欲将他压垮;搭档肯为救他甘愿牺牲自己。即使大Boss哈里的自杀,也充满了悲怆的意味。

决绝的诗学:行动主体性与悲剧的再定义

麦克唐纳电影中的人物游走于荒诞虚构与惨淡现实之间,黑色幽默孕育严肃主题,荒诞行为饱含忧郁情愫,带给观众一种似悲剧又非悲剧的复杂感受。正如亚里士多德对悲剧的界定:人之行动区别于动物,在于其意愿性。违反意愿的行动带来痛苦不幸,引发怜悯,是为悲剧之源。麦克唐纳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,其人物行动中彰显着决绝的意愿性,自始至终将行动的动因牢牢把握在自身手中,而非屈服于外力。

《三块广告牌》中,无论是竖起质问警长的广告牌,还是焚烧警察局,海耶斯始终强势执行她认定的正义与法则,直至结尾与迪克森踏上以“犯罪”为目标的公路之旅。

《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》中,帕德里克与科尔姆间不断升级的纠缠与争斗,几乎全无外力干预,纯粹由两人互不妥协激发。帕德里克每逼问一次,科尔姆便切断一根手指,直至五指尽断;帕德里克仍未收手,径直烧毁了科尔姆的房屋。

《杀手没有假期》中,雷、肯和哈里三位杀手皆恪守“原则”与“规矩”。为此,他们或被杀,或自戕,却无一人对自身命运流露丝毫迟疑,皆甘之如饴,视之为理所当然。

《七个神经病》中,老汉斯与凶手决然对割喉咙,一个宁入地狱也要彻底摆脱,一个纵入地狱也要穷追不舍。比利一句“电影的结局我说了算”,为成就故事的圆满,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我牺牲。

无望的希望:和解叙事与道德观的悖论

麦克唐纳的电影充斥着尖锐刺痛的无序与悲凉,荒诞与黑色幽默填塞于紧绷的暴力冲突之间。无论“好人”抑或“坏蛋”,皆以不容妥协的决绝意愿昭示个体存在与尊严,挑衅着社会关于善恶对错之规则的刻板与僵化。

然而,相较于昆汀·塔伦蒂诺通过暴力与黑色幽默元素的风格化、仪式化整合所打造的标志性暴力美学,麦克唐纳更注重借暴力情节,以独特视角探讨人性、社会问题与道德困境,强调人性之复杂,并试图传递宽容、和解等道德信念——如《三块广告牌》中海耶斯与迪克森的和解、《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》中帕德里克最终对科尔姆的放手(一种沉默的和解)、《杀手没有假期》中三个杀手以生命为代价完成的“规则”层面的和解,以及《七个神经病》中借越南僧侣之口表达的和解理念。

当我们审视这种和解叙事时,麦克唐纳思想中的某种矛盾性便显现出来:既然世界本质是残酷荒诞的,人又如何可能仅凭自身的道德心将其统合?作为一种认知,它显得表面;作为一种理想,它过于一厢情愿。他希望自己的电影“不那么空洞”,却恰恰因此(在道德说教层面)显得空洞;他希望电影“能够感人”,但真正感人的并非角色的幡然悔悟,相反,正是他们身上洋溢着的、作为人最具生命力的决绝意愿,而且这才是人生无望中的希望。在直面并拥抱人性及世界之荒诞本质的彻底性上,麦克唐纳或许不如塔伦蒂诺那般“率真”。

来源:说似一物即不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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