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中文译名取自杜甫的五言古诗《壮游》,诗中杜甫围绕游历四方的经验,自述了从少年扬名笔墨场到壮志未酬身已老的心路历程。
葡萄牙导演米格尔·戈麦斯用实验手法回溯了殖民盛行时期的一场奔赴东方逃婚之旅。
在这旅途中,叙事者使用当地语言,主人公是被讲述的对象;
确定的是湖光山色、雨林硕果,而不断生成的是剧情。
这显然是部明灯之作,而非模仿现实的镜子。
然而,如果点亮的只是虚无,那么光明的意义何在?
彼壮游与此壮游
Grand Tour,在《牛津词典》中释义为:
旧时英美富家子弟在欧洲大陆主要城市的观光旅行,是其教育的一部分。
中文译名取自杜甫的五言古诗《壮游》,诗中杜甫围绕游历四方的经验,自述了从少年扬名笔墨场到壮志未酬身已老的心路历程。
在西方,壮游起源于朝圣和游学两大传统,本具宗教和求学意义,其含义随着历史语境的发展不断更新。
至16世纪,壮游已经成为英国贵族青年为了提升修养而游历法国、意大利等欧洲大陆国家的风尚。
米格尔·戈麦斯的[壮游]的时间原点为1918年。
这同时意味着火车、轮船的普及,殖民主义的鼎盛,以及拥有着无数艺术真迹的法国和古罗马文明遗址的意大利,不再撑得起“壮游”之名。
[壮游]通过男逃女追的故事绘制了一幅东方奇观图。
旅途的起点已经是在东南亚,供职于英属缅甸政府的爱德华,在未婚妻莫莉前来成婚的那天,仓皇而逃,登上了开往新加坡的船。
随后一路到达暹罗、西贡、马尼拉、大阪、上海、重庆、成都等地;
而得知真相的莫莉却选择坚定逐爱,奔赴同一方向。
这壮游史无前例,空间上超越欧洲大陆,时间上跨越百年:
热带雨林、椰子、菠萝蜜,缅甸木偶戏、人力摩天轮,越南的摩托车大军,菲律宾的卡拉OK,日本的庭园,中国的高楼大厦、功夫、熊猫、竹林......
接连而至的文化符号,五种亚洲语言,时而黑白、时而色彩斑斓的画面,使得影片呈现出浓厚的超现实色彩。
加入这场冒险!
[壮游]是部懂得留白的作品,它充满冒险精神,本质上是邀请观看者加入的游戏。
影片先后呈现了两次壮游,路线相同,主人公和动机不同,分别进行了一次背离和一次追寻。
双线叙事及复调式的结构并不少见,如洪尚秀的[这时对那时错],朴赞郁的[小姐]等作品,通过视角的转换呈现出更加真实、完整的故事。
但戈麦斯却选择了毫无交集、也不平行的方式,懦弱阴郁的爱德华和爽朗倔强的莫莉,沉浸在各自的旅途见闻中,在影片中始终没有见面。
通过路线的重复,[壮游]提供了一种互文结构,使得两次壮游的意义在互相阐发,而这种阐发需要观看者参与才能完成:
同样的景与物,再次出现时,心境不同,理解随之发生变化。
如同缅甸木偶戏,初次出现带来新奇观感,再次出现却提示着宿命般的原点和距离。
旅途中,旁白直接完成了相当多的叙事。
比如爱德华通过旅馆前台转交自画像的情节,近乎纪录片的镜头只如实展现上海的景色与物,不负责讲故事,以至于二人连同那张“衰老又丑陋”的自画像全程都没有在画面中出现。
戈麦斯似乎在通过镜头与故事之间的间距,将蒙太奇从叙事中解放出来,从而转向对观看者想象力的挑逗。
这种疏离感是在影片计划中的:
戈麦斯先是完成了对风光风俗的拍摄,捕捉灵感,在完成了一些剪辑后,才开始创作剧本,这更接近于触景生情,带有即兴特征,而非根据意图去选材取景;
表演则在棚景完成,实景镜头中,主人公只存在于旁白。
这是游戏也是实验,在挑战着表现形式与观影习惯。
当所有人都认为电影在以更具体直观的形式完成叙事时,戈麦斯偏偏让“观”看者成为“听”故事的人。
不仅是镜头语言与叙事的间距,穿梭时间、颠覆生死的故事本身也不符合常理,甚至是反现实逻辑的。
这种反叛恰恰是对艺术基本问题的回归:艺术究竟是不是对现实的模仿?
镜与灯
越具象的艺术形式在模仿现实上越具有优势,并因为满足期待而易于接受。
但戈麦斯将电影从大众的具象期待中抽离,他在[壮游]中留下了许多不确定点,不着笔墨,以俟观看者的填充。
这种留白无疑将令期待故事的人备受煎熬,无论是想从片中获得戏剧冲突,还是善恶是非等价值观念都会失望。
就算是爱德华失去了一切财物,迷失在竹林中,也只是旁白一笔带过,没有任何镜头表现,连莫莉的死亡也是用“讲故事”的方式表述。
[壮游]是电影中的电影,正如诗歌是文学中的文学一样,戈麦斯在创造电影世界中的真实,现实世界只提供了其中的一点灵光。
影片所具有的疏离与克制,造就了审美陌生感,在此之上,现实与艺术的间距重新被拉大,银幕不再是一面镜子,而是一盏明灯。
以往的经验和习惯在观影体验中会受到挑战,需要调动更多的感受力和想象力才能完成理解。
这没有代价的审美游戏,最终实现的是自我理解以及更新。
需要警惕的是,不确定性同时意味着相对性,如果只是语言的游戏,酣畅淋漓的冒险,那么人工智能的表现恐怕只会更加强悍。
戈麦斯将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概括为对[绿野仙踪]的翻拍,在这个母题下,[壮游]中东方的一切景象都是奇观。
蒂姆·伯顿的[大鱼][爱丽丝梦游仙境]拍的也是奇观,这些奇观发生在仙境、梦境或者想象中,而[壮游]的奇观则来自于东方世界。
戈麦斯无意于描绘西方中心主义视角中的他者形象,这些奇观也并不反映西方对东方世界的凝视,他用亚洲语言讲述故事,使主人公成为了被言说的对象。
殖民时代的历史语境,当代亚洲的都市景象,先锋的电影技术,造就了后现代式的仙境奇观。
[壮游]以男方逃婚为线索,行色匆忙,与贵族青年出入欧洲各大都市社交场合、艺术圣地,拜访名流的风光出游已然迥异。
未经准备就接受大量信息,永远处于被动、焦虑的状态,和当代精神现象更为接近:
信息爆炸的当下,人们每天都在进行着时空穿梭,涌入世界各地的信息洪流,无时无刻不在进行“壮游”。
人们已经习惯了配着字幕观看来自不同国家的视频,一切的文化图腾都那么流于表面,又以无法遏制的势态接连出现。
熟悉的状态以不熟悉的电影表达呈现出来,带来了一种清明梦般的醒觉效果。
在这个意义上,虽然不关心世界,[壮游]却点亮了一盏照亮我们自身存在的明灯。
来源:看电影杂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