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借助影像、声音、文字、冥想,他肆无忌惮地“白日做梦”、幻视幻听,将阳光化为月光,在隐秘的黑暗世界不断探寻一份歇斯底里的优雅快感,并吸引了一大批“神经病”体质的狂热影迷、乐迷。
借助影像、声音、文字、冥想,他肆无忌惮地“白日做梦”、幻视幻听,将阳光化为月光,在隐秘的黑暗世界不断探寻一份歇斯底里的优雅快感,并吸引了一大批“神经病”体质的狂热影迷、乐迷。
文 | Anne
美国传奇导演大卫·林奇(全名David Keith Lynch,1946年1月20日—2025年1月16日)去世,距离他79岁的生日,只有4天。
家人在社交媒体上悼念:“如今他不在了,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。但正如他会说的那样,‘要留意甜甜圈,而非其中间的洞。’今天是美好的一天,一路天空蔚蓝、阳光照耀。”
大卫·林奇属于全能型、革命性的鬼才,不仅电影风格“妖”得弹眼落睛,还是不拘一格的画家和品味不俗的音乐人。作为先锋派导演,他却率先拍出了好莱坞大片(《沙丘》,1984,但这版曾被认为是“年度最烂影片”);率先制作了黄金档电视剧(惊悚悬疑剧集(《双峰》,1990);率先斩获了戛纳金棕榈奖(《我心狂野》,1990);率先在巴黎开了一家夜店,而且率先在一家博物馆举办个人作品回顾展(除安迪·沃霍尔、布鲁斯·康纳外),展出他的油画、草图、刻印画和装置艺术。
林奇画作《红人先生》。他深受艺术家弗朗西斯·培根和安塞姆·基弗的影响
弗朗西斯·培根,十字架基座上的人物习作三幅
除了画面,音乐也是林奇电影里不可或缺的一项重要元素。他曾在英国《卫报》的一则采访里谈到自己对音乐的看法:“声音几乎像毒品,纯度如此之高,以至于当它钻进你的耳朵,立刻能产生某种化学反应。”1986年拍摄《蓝丝绒》时,林奇结识了作曲家安杰洛·巴德拉门蒂(Angelo Badalamenti),后来此君便成了林奇创作班底中不可或缺的成员。巴德拉门蒂创作的音符诡异灵动,与林奇的光影幻变相得益彰。
此外,林奇本人亦不时参与电影配乐的创作,他的多部电影中都出现了由他亲自操刀的配乐作品。“做音乐和绘画其实是一样的,关键在于别怕出错,要坚持不断地尝试下去。最终,肯定会有新的灵感火花迸发出来。”
林奇有强烈的表达欲求。借助影像、声音、文字、冥想,他肆无忌惮地“白日做梦”、幻视幻听,将阳光化为月光,在隐秘的黑暗世界不断探寻一份歇斯底里的优雅快感,并吸引了一大批“神经病”体质的狂热影迷、乐迷。
毋庸置疑,林奇的电影充斥着梦境和呓语。碎片化的时间和空间,夹杂着恐怖、悬疑、性、暴力、潜意识、消亡……吃这一套的朋友觉得欲仙欲死,批判的人则不屑一顾——呵呵,故弄玄虚罢了。于是,好莱坞和制片厂看到《妖夜慌踪》《内陆帝国》之类不可谓不头疼,屡屡被提名的林奇总是无缘学院奖项,而经常挣扎在项目破产边缘的他,坚持用一以贯之的“晦涩难懂”姿态去完成作品。直到2020年,才拿到了(被大家认为是补偿性的)奥斯卡终身成就奖。
无论如何,即使在当时乏人问津、票房惨败,回过头再看,林奇的许多电影足以引发长久的争议和讨论。在BBC的电影专题票选活动里,《穆赫兰道》被评为是21世纪最受欢迎的电影。另外,从《橡皮头》《象人》到《蓝丝绒》《我心狂野》,评论界其实从不吝于表达赞誉,粉丝们更是翻来覆去逐帧解读,试图找到调皮的导演每一处捉迷藏式的彩蛋细节。
1979年,安东尼·霍普金斯和林奇在伦敦拍摄《象人》
林奇和伊莎贝拉·罗西里尼。后者是《蓝丝绒》的主演之一
在林奇的半自传体作品《梦室》中,著名记者克里斯汀·麦肯纳采访了与林奇有关的百余人士,包括几位前妻、合作过的演员、经纪人……每一位当事人,关于林奇都有着自己的看法,或意外,或绝妙。林奇在通读麦肯纳的传统传记段落后,则做出回应和补充,写作相应的章节。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林奇,这本书不可不读,阅读体验么,仿佛陪他玩了一场大型的解谜游戏。
大卫和弟弟约翰、妹妹玛莎坐在自家门前的台阶上。1950 年前后拍摄于华盛顿州斯波坎
林奇确实算一个“从年轻帅到老”的男人
有点出乎意料的是,林奇的童年幸福光明,这辈子也没碰到太多曲折悲伤的经历。所以不得不说他就是天赋异禀,打小就极度敏感,善于察觉万物表象之下潜伏着的“疯狂的痛苦和腐朽”。不管日常生活多么琐屑、平庸,他都有本事挖掘出里边的怪诞与阴冷。“让我不开心的那些东西其实都很平凡,但却引发了我很激烈的感受。”大卫·林奇在《梦室》里写着,“我觉得有时候人们就算找不到源头,也能具体感受到那种恐惧。有时你走进一间屋子,会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,身处大自然之中你会产生另外一种恐惧,大自然可不算柔顺,照样会遇到可怕的事。”
可以说,对“生”与“死”的迷恋,穿插了林奇一生的艺术创作。但需要指出的是,他迷恋的绝非尸体本身,而是每一个逝去的生命背后,本来应该是怎样的面貌,本来应该拥有怎样的可能性。因此,随着拍摄的剧情推进,林奇喜欢让演员自由试探、触摸角色的内心,任由他们放纵深潜“不可测”的灵魂海域。几乎所有跟林奇合作过的演员,都惊叹于他敏锐而流畅的感悟力与想象力:依据身边既有的事物创造出一个世界,又在其中寻找超现实之物。
《双峰》第一季的海报
必须着重提一笔的,当然是《双峰》系列。
《24小时》《越狱》《权力的游戏》《绝命毒师》收视率狂飙、美剧大爆炸的时代,人们不禁要回想,《双峰》才是宗师,开山立派。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美剧并未像现在这样跟好莱坞的成熟影视工业体系紧密联系,通常以温情家庭喜剧或惊险刺激的时尚剧为主,普遍结构松散、立意不高。《双峰》横空出世,史上第一次由知名电影导演拍摄电视剧集,更有活力、更严谨的制作环节,更强大的商业推广手段,堪称“降维打击”。一具美丽的女尸串起了故事的明线与暗线,观众抓心挠肝,迫切地希冀追索所有的真相。
《双峰》第一季中的陈冲
《双峰》的种种创举,为后来的美剧提供了取之不竭的灵感。比如《纸牌屋》第二季用男主失而复得的戒指来表现人物的心理状态,和《双峰》男主FBI探员库珀第二季被神秘巨人收走又归还的戒指基本一样。《冰血暴》模仿了《双峰》中险恶的家庭关系和“社区与警局构成的小世界”。《真探》继承了《双峰》将“异次元信息”当做现实中重要线索的“神棍气质”。《超感猎杀》索性直接在片头摆出“Twin Peaks”几个大字,以示敬意。
游戏领域的创作者们也频频向林奇“取经”,事实上,他们中不少人恰是林奇的死忠粉。《锈湖》《心灵杀手》《致命预感》《奇异人生》《莱拉是谁》……名单一长串,个个或多或少都带着一股不容错认的“《双峰》味道,林奇味道”。
劳拉·帕尔默第二季里一句“我将在25年后和你再次相见”,让痴心剧迷真的等了25年。好在林奇不负众望兑现承诺,于2017年推出了《双峰》第三季。依然是熟悉的“悬念逐渐升温,同时保持耐心,随性散漫”的慢节奏,以及实验性极强的视听手法,让剧迷大呼过瘾。
2016年,林奇和哈利·戴恩·斯坦通在《双峰》片场
双峰镇最核心的场景红房间
我们为什么爱林奇?
他不是“烧脑”,不是芬奇不是诺兰。他从不避讳作品里违背常理的情节,人物毫无预兆地增殖出多重分身。他的时间看上去自相矛盾,他的空间不现实地、不可思议地相互连通。他不负责给出“合乎常理”的答案,他只管不停地“挖坑”诱惑你往下跳。
坚持进行超感冥想长达几十年的林奇,曾受到过印度婆罗门教等东方哲学观念的巨大影响,而这些哲学观念的重要观点之一,就是将物质世界,或者说是康德哲学概念中的“现象界”视作虚妄。因此,林奇的电影,不相信常理,不相信时间的线性与空间的连续性。仅仅捧着弗洛伊德与拉康去搞精神分析,观众会崩溃的。
尼采式“永劫轮回”的图景,主人公不断迷失后的孤独感、宿命感,绮丽、天方夜谭的画面,迷离的配乐,再加黑色幽默、俊男美女,再加导演不能自已的一点悲悯与温柔,营造出诡谲梦幻的林奇美学。这份林奇美学让粉丝一再原谅他,哪怕他的若干故事支离破碎,使人眩晕。
《双峰》是颜狗盛宴
现在,我们很难再遇到大卫·林奇这样既会恶作剧、又有深刻关切的电影顽童了。祝他在天堂里的“梦室”好眠,也希望后来者勇攀“双峰”,引领观众继续做梦。
来源:新民周刊